标注(黄色)-波斯少年>位置6835

  “他冲我大喊,说王后的死是因为亚历山大企图奸淫她。我抱住他的脚,又说了一遍王后是病死的,死在太后怀里。我发誓说,亚历山大从第一天直到她停灵都没有正眼看过她。王后死的时候,他按兵一日,停食举哀。我就是这么报告的,王后得到了一切应得的葬仪。探子们究竟究竟干了些什么啊?国王这样消息不灵通吗?他难道不知道,亚历山大不喜欢女人?”我们回答,他想必都听说了。

  标注(黄色)-波斯少年>位置7591

  在马其顿人的众目睽睽中,我们骑马入营,一直来到御帐前的空地。

  马夫牵去我们的马匹,纳巴赞内斯的名字报了上去,很快亚历山大便走了出来。至今我还清楚记得初见时的陌生感。他没有我预想的那么矮小,但是如果和大流士并肩,他当然会像是未成年的孩子,那个跟随他出来的马其顿青年也比他个子高。他身材中等,不过世人大概总期望他的高度与战绩相齐。阿塔巴扎斯说过,他在波斯也称得上漂亮。连日戴头盔驰骋而没有帽子遮挡,阳光已经灼伤他的皮肤,将白皙晒成发红,近于北方蛮族的肤色,在波斯人眼里并不值得羡慕;然而与北方蛮人黄褐的发色不同,他的头发呈亮金色,发脚参差,长度介于颈项和肩膀之间,不平直也不卷曲,倒是有马鬃般闪耀的质感。他向通译转过脸去的时候,我看见他的五官很标致,只是颧骨上有个剑伤的疤痕。

  少顷,纳巴赞内斯鞠过躬,指指那一列送作礼物的马匹,然后朝我看着。离得太远,我听不见他说什么。亚历山大却也望了过来,我便第一次和他对上目光。他的眼睛像昨日一样历历在我心头,我自己的心绪倒记得不那么清楚——是某种震动,是感到自己还没有准备好。

  我凝目低眉,上前行了跪拜礼。他用波斯话说道:“请起。”那时他并不会波斯话,只学了问候语和这一句,他显然受不惯跪拜礼,看得出这使他不自在。行跪拜礼无需命令便可自行起身,但是没有人乐意告诉他这一点。

  标注(橙色)-波斯少年>位置7727

  我问路寻去,来到一个帆布围着的方形场地前,里面传出喊叫和沉重的足音。没有门,只有翻起帆布帘的入口,也没有守卫。我一进去就原地愣住,只见十个八个全裸的青年,在场上来回奔跑。我简直无法相信。成年人当众裸体,我只见过与我一同被卖的奴隶和刑场上罪当此辱的囚犯。我来了什么地方,竟会遇上这样的人?刚想转身逃走,一个毛浓身粗的青年跑过来,问我要什么。我眼睛回避着,说卡瑞斯派我去找国王,但我觅错了地方。“没有错,他在这儿呢。”青年说完跑开几步。“亚历山大!卡瑞斯派人送信来了。”转瞬国王已经来到我面前,像其他人一样赤裸着。

  他那样坦然,会让你以为他从未穿衣,也没有穿衣的愿望。我垂着眼睛,震动得说不出话,直到他问:“唔?卡瑞斯的信呢?”这时我已经明白了,便向他道歉,他接过字条看了看。方才那青年汗如马臊,而国王虽锻炼得浑身发红,却散发着一种刚出浴般的清新气味,传说这是因为他天性中的热忱消耗了多余的体液。但那时候我一心只想掩饰尴尬。“跟卡瑞斯说——”他停下话,我觉得他在看着我,“算了,跟他说我很快会召见他。”显然他不信任我,不让我捎带最简单的口信,这不足为奇。他说:“那就这样吧。”又续道,“巴勾鄂斯。”“在,陛下。”我低着头回答。“放松些,小伙子,你很快会习惯的。”我恍惚地离去。尽管希腊人以放诞著称,我还是料不到一个国王能失礼若此。我的职业训练我在内室脱衣,为什么一到内室之外,如果我穿着不如别人整齐,就会感到惭愧?一位国王使以身体为职业的人羞赧,实在是非同寻常。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尊严何在?

  标注(黄色)-波斯少年>位置8034

  他被太阳晒黑的手臂裸露着,肩膀是牛奶的白,除了在加沙被飞弹打伤留下的深孔。那疤痕已经变淡了,现在的颜色像是兑了水的酒。我轻柔地吻着这块地方,他睡得沉实,没有辗转。

  他睡着的样子很好看,嘴唇抿着,呼吸沉静,身体清新甜美。房间里间里有雪松木和缱绻的气息,糅合着一股海上飘来的盐味。秋深了,夜风从北方吹来。我给他盖好毯子,他没有醒来,只在大床上挨近我,寻求温暖。

  我潜进他的臂弯,一面想着,高个子的马其顿人,我们看看谁会赢。这些年来你一直让他当男孩,但是和我在一起,他会成为男人。

  我想起国王年迈的战马。它不能让主人骑着驰骋沙场了,但是他会不惜摧毁一个行省来将它夺回。他待人也是如此,出于天性,从不拒绝爱。我觉得赫菲斯提昂从前的运气并不坏。如果你按倒在干草堆里的漂亮男孩十八岁时做了骑兵的将军,却依然是你的男孩,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其后,如果他相继成为法老和大帝,巴比伦、苏萨和波斯波利斯的财富堆在他脚边,又被勇猛无敌的军队所爱戴,而他这时候发现他不再是男孩,并且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男孩,不也是意料中事?我寻思,不知他们上一次做爱是多久以前——是否是他最后一次骑了那匹黑马打仗的时候?可是……

  标注(黄色)-波斯少年>位置8057

  我猜想他从未与自己不喜爱的人同床。他像海枣树需要水一样终生需要爱:军队的爱、城市的爱、被征服的敌人的爱,从不停歇。世人评说正是这样使他轻信了不值得信赖的人。虽然如此,假如没有人爱他,他不会在无力作为的死后被尊奉为神明。他需要爱,从来不原谅对爱的背叛。他不能理解背叛,因为他一向不会利用全心给予他的爱,也决不轻视给予的人。他感谢地接受爱,并会记挂随之而来的责任。我应该知道。

  标注(黄色)-波斯少年>位置8249

  有些事情无法对完整的男人解释。在我们这样的人,做爱是快乐,并非需求。我喜欢他的身体,最大的愿望却只是像狗或孩子一样挨着他。他的温暖和甜蜜里自有生命。但是我从不对他说:“让我也上来吧,我不会打搅你的。”永远不能贪嗔,千万不能。他每天有别的事情需要我来做,回馈的夜晚会有的。

  标注(黄色)-波斯少年>位置8326

  我一面这样想着,一面给他在晚餐前擦身。他像喜欢睡前沐浴一样喜欢此事。战况容许洁身的时候,他是我认识的最干净的人。我从前总想知道他用了什么气息浅淡的香水,四处找过瓶子。但是没有瓶子,那是天赋的礼物。

  标注(黄色)-波斯少年>位置8531

  从他们那里,他会回到我身边。对久违的做爱,他是享受的,虽然他可以离去更久,有别的事他需求更深。他喜欢来到他的另一个王国,从这里得到爱,体会除了太阳之美,还有一种月亮之美。我发现他喜欢听着集市上的长篇传奇入眠,比如寻找凤凰蛋的王子如何骑马来到被一圈火包围的坚固塔楼,如何乔装接近懂巫术的王后。他喜欢我谈起苏萨的宫廷,听到起床、就寝与沐浴的仪式,总是不由得笑起来,但是对觐见的礼节听得认真。

  他信任我。他不信任就无法生活。他也信任赫菲斯提昂,现在看来,这对我并非完全是不幸。

  标注(黄色)-波斯少年>位置11976

  他断气以后,宦官们都开始哭丧,我大概也哭了。宫殿外的人听见,很快使号哭传遍了全城。不必宣布国王的死讯。我们拿走他倚靠的高枕,让他卧姿平直。这时守卫的侍从们走进来,茫然无措地站了一会儿,又哭着走出去。他去世的时候眼和嘴都合着,如同睡着一样好看。他的头发因为发烧时翻身而凌乱,我给他梳理,动作轻柔,仿佛他还有感觉。然后我开始寻找方才挤满半间寝宫的大人物,想找个人出面吩咐遗体的善后。但是他们都走了。世界已经崩裂,碎片像金屑一样散落,成为最强者的战利品。他们都争夺去了。

  过了一会儿,宫里的宦官开始坐立不安,不知道谁是国王。他们一个个离开去审时度势,卑微者步显贵者的后尘。我起先没发现只有我在那里。我留下,因为我不愿去任何别的地方。会有人来的,我想,他们取走他之前,他属于我。我裸露他的身体,细看那些我在黑暗中摸熟的伤痕,又重新盖上他。然后我在床边坐下来,头靠着床。大概那时候我睡着了。我醒时光线西斜,已经是傍晚。没有人来过。空气炎热沉滞。我想,他们一定要快点来,他的身体挨不过这天气。但是他没有腐臭的味道,好像只在睡眠。他的生命力向来比别人更强。我摸不到他有心跳,也看不见鼻息湿润镜面。但是也许灵魂还留在他体内深处的某地,将去未去。我对他的灵魂说话,因为我知道他的耳朵不会听见了。

  突然,一种巨大的喧嚣逼近这沉寂的房间。托勒密和佩尔狄卡斯带着一队兵,与御前侍从们冲了进来。佩尔狄卡斯喊道:“把门都闩上!”众人轰然关门。四周响起叫喊和捶打,外面的人破门闯入。佩尔狄卡斯和托勒密呼吁大家保卫国王的遗体,决不能落进叛党和篡位者的手中。他们围着御床且战且退,几乎把我挤扁。争夺天下的战争开始了,这些人为了占有他而搏斗,仿佛他好比锥形王冠或者宝座,是一件物品,一个象征。我转脸看他。当我看见他还是平静地躺着,没有怨尤地忍受一切,我才知道他真的死了。他们已经打起来,对掷着长矛。我站着掩护他,一支长矛划过我的手臂。疤痕一直留到今天。那是我惟一一次为他受伤。

  标注(黄色)-作者识>位置12068

  库尔提乌斯书里有这么一段故事:亚历山大死后的混乱延误了召来防腐工的时间,虽然正值高温的夏季,遗体却没有腐烂。所谓六天的延误期当然不可信,但是有可能他在医学意义上的死亡前的许多小时陷入深度昏迷,守候病榻的人误认为他已经去世。防腐工技艺高超,三百年后,奥古斯都·恺撒到亚历山大港谒陵,对其五官之美仍赞叹不已。


评论(7)
热度(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