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兴许是27年前复制人叛乱造成的阴影，LAPD向来不使用复制人参与针对自然人的任务。

  关于这件事儿，Joshi的上司在内部工作会上早有说法：“让假货去对付假货，这挺好，可以有效减少投入与伤亡，反正没人愿意去干回收老型号的活儿，它们野蛮起来可以直接空手打碎对手的脑壳，没人性的混蛋。说实话，复制人比那些加几个班、熬几个通宵就牢骚满腹，朝我嘟囔着‘泰利，我好几天都没见到我老婆孩子了’的警员好使。可以说它们是称职的，高效的破案工具，但用这些东西去执法，管理公民？”他晃了晃手指——“那招致的反感与抗议可以把整个LA闹个底朝天，当局与华莱士公司都不会希望见到那样，伙计们，伤口才刚刚弥合，当初他们为了新型复制人能重新投产上市费了好多功夫，我们警局没必要为了自己的工作便利一些，就刺激到那些无赖公民的娇贵情绪，然后让他们给上面的人添堵。”

  这样，便算是为LAPD人员配置定了调子，有些人抱怨他们还得去继续干乏味的街头巡逻工作了，有些人则暗暗窃喜：至少他们保住了工作。

  但凡事总有例外，比如当遇到一个抓捕贩卖致幻剂的毒枭这种棘手任务的时候。毒枭，意味着干这种高风险高回报活计的人会很有钱，他买得起军用型复制人作为自己的保镖，不论是黑市交易还是利用别人的身份证明订购，他拥有好几个忠诚服从的“勇敢锡兵”守护自己的藏身地。

  曾经的天使之城在不断地往黑暗中坠落，头儿迫切需要做出几个好成绩来向市民证明，LAPD有在努力改善治安环境。尽管风险极大，但Joshi不会是那种轻易被吓倒的人，她是个女人，坐在这个位置上还要额外展示她的强硬，以杜绝旁人对她有做事软弱的臆测。对，她不仅不会退缩，这次任务她还要亲临现场，冲锋在前。这个世界对于女性指挥官的要求总要苛刻些，连她自己也是。

  任务下达后，简报室里有人反对，“不，头儿，我们才不会去和那些假货交火，它们可是专门造来杀人的。”Joshi回答：“所以这次局里的银翼杀手会和我们一起行动。”

  包括Ｋ在内，LAPD里当下服役着3个银翼杀手，新款型造价昂贵，且追杀老型号的单一任务本不需要太多人手。相对于Ｋ而言，局里另两个复制人并不直辖于Joshi的管理，L和M都更高大健壮，眼睛里更有那种不可冒犯的无机质感，但它们的长官借口另有任务拒绝了Joshi的借调申请。没办法，局里的晋升竞争是如此激烈而沉默，这次任务是烫手的山芋，也是闪光的机遇，何况——执行针对自然人的任务，很大可能会使原本好用的复制人偏离基准，显然另两位长官不愿意手下的工具出现这种无谓的损坏。

  接到总部召唤命令后，只有一个复制人来到军械室报到，Ｋ，他刚从一个外勤任务中回来，眉骨上有些擦伤，面对着一屋子正在挑选装备的自然人警员，Joshi注意到他在门口顿了顿足尖，犹疑自己是否应该直接进来，“Ｋ。”她朝他做了个手势，他便拢了拢夹克，顺她的心意穿过一群莽汉走了过来。“女士。”Ｋ垂下眼睑等待她的命令，他的脸脏兮兮的，留着些胡茬，但他的眼那么蓝。“KD6-3.7听候差遣。”

  眼下Joshi正专心和身上的战术防弹背心搏斗，“挑点儿你喜欢的装备。”她吩咐道，“一会儿可是有场恶战要打。”

  “头儿，你刚才不是说那庄园现在防卫空虚嘛。”有人应声抱怨道。

  “喂，假货，选高热火焰喷射器或者电离子机枪吧，你扛得动那玩意儿，对吧？”——“戴上墨镜，扮成终结者怎么样……”警员们拿复制人开玩笑，调节一下紧张的情绪。K依着命令，目光在武器架上逡巡了一圈又收了回来，“我有爆破枪已经足够了，女士。“根据规定，除了殖民地的特殊警备队成员，复制人不能取得并装备重型武器——这算是某种不信任，大概吧。

  防弹背心的调节扣快把Joshi逼疯了，她没心情和属下们说笑，设计这玩意儿的家伙大概不懂得在“安全”和“舒适”之间寻一个平衡点，何况这种旧思想下的防护装备能否抗住新型爆破枪的攻击都是个疑问，无论是军用还是警用的复制人都不会装备这种徒添累赘的东西，对它们来说，被击中，即是终结，不必在身上绑缚这样一件安慰品。但自然人不行，Joshi自嘲地想，纵然她明知这件合成纤维制成的“板甲”不能护卫她性命周全，她依然需要这东西给她勇气，或许这就是血肉之躯的软弱。Joshi烦躁地撩了一下垂在眼前碍事的发丝，继续把手伸向背后的调节扣——

一双稳健灵敏的手适时地解脱了她的困境，复制人走过来，做了个类似拥抱的动作，他的个子很高，得以直接居高临下绕过女中尉的肩颈，帮她把环扣调节得舒适些。Joshi愣住了，一时忘记了如何反应，和另一个生物呼吸相闻的亲密接触——已经是很久之前的记忆，她以为自己早已远远地抛开了它们，那些……感受。她抬头，瞪着K，而复制人正专心致志地在一片拥挤嘈杂中忙着他的职责，服务、帮助她是他的职责，Joshi清楚这个，K在专注的时候神情是如此淡漠而无辜。往往人类会以为自己和他物建立了某种“亲密”的联系，但这种投射恐怕都系出于人脑丰富而多情的想象。

Joshi眨了眨眼睛，适时地动了动嘴角，让自己的脸不要太僵硬——K会认为她受到了冒犯，他很敏感，她知道这个——“咔嗒”环扣终于在一个舒适的位置锁死了，K轻轻拽了一下她的肩带，确认一下是否牢固了，他低头快速瞥了一眼长官的表情，可能她挺满意这及时积极的协助，Joshi挑了挑眉毛，抿住嘴。K蹲下身去，单膝跪地支撑好自己，帮她把警用电棍和备用弹夹塞进腿侧的战术裤袋里，动作自然而熟练。这个姿势可以让中尉低头看到复制人暗金色的短发，头顶的发旋，他眨眼时睫毛颤动的样子。她收回之前对于华莱士公司设计人员的质疑，允许自己在任务前胡思乱想片刻，他们把他设计得很好。她想要试试K短发的触感，捏住他的下巴让他这样仰视着她，你对其他人也会如此吗，她觉得K不过是做出了……某种编程中设定好的行为，但Joshi想问这个蠢问题，即便她知道她不会真这样做。

4
毒枭胡安·罗德里格斯的庄园位处LA市区的边缘地带，警员们乘着飞车前往，透过高度污染的工业雾气，一座巨型玻璃穹顶在远方若隐若现。Joshi下令所有人就地降落，集体步行接近，避免“像一群被等着被猎枪击中的笨鹅”在空中被庄园的防护力量发现。

午后LA的荒废郊区，炎炎烈日让脚下的黄土干燥灼热，一众警察不得不在穿着全套装备的情形下跋涉了一公里。等他们足够接近，才发现这座神秘庄园的真面目，胡安为自己建造了一座玻璃温室，将整个别墅连同花园笼罩其中，避免外部的污染尘与辐射，玻璃里头的绿影郁郁葱葱，他甚至还有一个游泳池，蓝宝石般的净水波光盈盈，显然他的大笔不义之财可以支撑这种奢侈。而警员们已经浑身被汗水浸透，气喘吁吁，眼前的绿影水池简直要令他们口干舌燥了，违法之徒的惬意享受比之LAPD警员的贫乏生活，可算是超过太多了。

有人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狠狠道：“该死，等我冲进去，我要打掉那小子嘴巴里的每一颗牙齿。”这并非出于职业上的正义感，而是自然而然的嫉恨心。Joshi扭头去看了一眼K，他正专心操作无人机在周边盘旋侦查，与周围气喘如牛满头油光的警员不同，他瞧起来镇定如常，鬓角上一滴汗水也无，仿生人令人羡慕的生理优势。K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抬眼朝她看过来，作手势示意目前未发现内里武装有被惊动的迹象，她点了点头。

内部消息透露说，胡安的不少打手和保镖日前被派去殖民地参与“商业纠纷调解”去了，这座大宅现在防卫空虚。但无论如何，胡安今天必须得死了。之前他的张扬存在是因为上层允许了，今天他要被除去则是因为大人物们需要他消失了。今天的事情做完，市民们，不那么堕落的那一部分，大概会欢欣鼓舞一阵子，对市长的满意度会上升一段时间，而另一位毒枭很快又会从拥挤阴暗的贫民窟中崛起，因为有人需要迷幻剂，而她也理解他们为什么需要。每个人都要做到自己的职责。她低头检查了一下身上的枪械与装备，所有人都盯着她，等待命令。正午的日光开始向西斜去，她举起手，挥下，行动开始。

按照在情报室的临时安排，LAPD这次的特勤人员分成三队，两队人员分别绕到别墅后方，从塔楼窗户和地下室舷窗突破进去，而最为危险的一队由Joshi自己亲自带领，她从正门进去。武装突入，彻底搜查，逮捕嫌犯，最后汇合收队。但任何一次任务都不可能如同警官卫戍学校里教的那样标准简单。

K被塔楼突击的那一队征用了，理由是他们需要有个身手伶俐的家伙先从外墙爬上去，帮助拴好攀爬索，而这项工作早在二十年前就可以由蜘蛛机器人代劳了。Joshi明白他们的私心，这种危险的任务，即便是挡子弹，复制人都比自然人好用得多，所以她点头了。

“夫人，请你小心。”K把一捆警用攀索挂在左肩，然后就猫下腰跟着队员们离开了。Joshi没有闲心去多注意他，她低头看了一下表，约定5分钟之后，三支队伍一起开始突击行动，这座庄园立时便会枪声四起，支离破碎。

5
湛蓝色的池水,在日光的照耀下仿佛一块盈盈欲滴的宝石,一个女人在里面游动,她穿着的布料仅遮蔽住必要的部位,毫不吝啬地展示她完美的肌肤与身体。有赖于庄园上方防护罩的保护,她不必在意空气中弥漫的毒素和阳光中的射线,可以尽情享受自然惬意的时光。隐蔽在灌木丛后的警员目瞪口呆是应该的,穿泳装的女人,只存在于Joshi童年的记忆中,在一切都还没有变糟之前,人们在空气中多暴露自己的身体,所面临的风险不过是晒伤与雀斑。

胡安在别墅前安置了一个泳池, 新的环境形势形成了新式道德，按照现在洁净水的紧缺程度，安全、干净的水是不能用来嬉戏浪费的, 游泳成了一种罪恶。无疑,这位正款款走出泳池的维纳斯,已经被定为有罪。她为自己裹上浴巾,湿淋淋的金色卷发甩在肩上,她背对着泳池,对隐蔽在身后灌木中的执法者们茫然不知,Joshi能看到她肩背紧凑起伏的肌肤,小腿圆润光滑的曲线,哦,青春,你的罪过就是如此奢侈的美丽。

警员朝她递过来一个请示的目光,一个在泳池里嬉戏的美女,毒枭的情人,还是招来的妓女?需要拿下她吗?

原则上,警局的执法行动会尽量避免无关平民的伤亡,但前提是警员自身的安全。束手束脚不是她的作风，行动迫在眉睫，Joshi示意属下启用电击枪，一发命中足以令人麻痹倒地而不致死，这个时候，她顾虑的是放倒这女人时打草惊蛇，让别墅里的人提早有了准备。

电击枪瞄准，所有人屏息凝气等待开始突击的信号，刚自泡沫与水中走出的金发维纳斯回头，恶狠狠瞪向执法者藏身的方向，好似电击枪充能时人耳几不可查的脉冲声已然被她觉察——不好——Joshi下意识地发觉了不对——电击枪发射，她灵活地一跃，似一只母豹，敏捷地躲过了朝她袭来的蓝色光网，接着她抛开身上围着的浴巾，抄起了一把凉椅上的爆破枪，开始朝灌木丛的方向高速射击。嗡嗡的空气爆破声响起，瞬间已经有人中弹，惨叫起来。

不等Joshi喊话，LAPD的人员也完全晓得眼下的情形，正面交火已不可避免，爆射枪和自动武器响了起来，在密集的弹雨中，金发女人倒了下去，她身后的别墅玻璃门一同被打得粉碎。一阵响动自建筑物三楼传来，一个穿海滩花衬衫的男人开窗，手持自动步枪开始向下扫射。

“分散！隐蔽！”Joshi大喊，这座精致的小花园在高速的上方火力下被打得粉碎，精心搜罗而来的花木绿植爆裂开，散发出清新的腥气，Joshi和两名警员伏身在一件花园雕塑后面，子弹自头皮上呼啸而过，啄去了大理石天使的翅膀和眼睛。碎石和灰土纷纷下落，Joshi护住头脸，算着他换弹夹的时间。步枪突然哑火了，她起身，直接朝窗户的方向射击，窗框和玻璃被她的一串子弹打得粉碎，男人的脸被划破了，有人把他从窗前的位置拽走。火力威胁消失了，其它警员开始朝着三楼的方向喷射子弹，重型武器把别墅的精致外墙打得千疮百孔才算罢休，但里面静悄悄地再无半分动静，没有人再从那排窗户前露头。

耳机里传来枪声，第二、第三小队已经报告开始与庄园守卫发生了交火，Joshi派两人警戒别墅正面花园，看守受伤的同僚，她带领余下的队员进入。

金发女人睁着眼睛倒在玻璃门的碎片里，胸腹和腿上都爆开了血花，握枪的手指微微抽搐，她看向朝她走来的警员，嘴角狰狞地抽动。他俯身扒开她的眼皮，用扫描仪照了一下，机器嘀地响动了一声，“是个私人护卫型仿生人，”说完这话他便往她头上补了一枪，“够忠诚顽强的biaozi。”

6
胡安的别墅内充斥着大停电之前的怀旧风格，皮制沙发木头家具，餐厅的桌子上摆着切开的新鲜水果，艳红色的果肉散发着新鲜的香气，一杯没喝完的天然牛奶搁在茶几上，里面丢着根烟头，一个奢侈的安乐窝。

警员们握着枪，谨慎地查看着四周，这座建筑物很大，楼上和地下室不时地传来断断续续的枪声，队员汇报发生了战斗，但对方火力和人数都不敌警方，凭着墙体掩护在负隅顽抗。情报没错，胡安的大部分保卫力量不在这里，但也并未说明这里毫不设防。“干得好，清理好抵抗者后开始搜查，我们的目标是找到胡安。”Joshi朝耳麦发布了命令，安排队员散开搜寻，时间紧急，她担心行动拖久了，令毒枭得到其他暴徒的增援。

他们打开衣橱，掀起床垫，查看所有可疑的地方，这座别墅堪称一座小型的宫殿，搜查起来警力全然不足，能看出曾经有大概二十多人住过这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豪华套间，时装、雪茄、名酒等享受一样不少，公共娱乐室里的全息游戏机还开着，一旁的果汁汽水冒着泡泡，这里甚至还养着只真正的猫，刚才的枪声把它们吓坏了。

“一帮该死的混蛋。”一位警员咒骂着放下枪，弯腰把它从真皮沙发底下抱出来。靠罪恶交易买来的生活能有多奢侈，远超一般人的想象，他们触摸衣橱里的名牌衣料，嗅闻抽屉里翻出的天然烟草，频频发出不自已的叹息，假如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变卖灵魂又何尝在惜？

Joshi没有闲心去翻看那些没有必要的东西，她没忘这次的目的，毒枭胡安，她需要这件功劳。在查看了二楼的主要房间后，她在大厅里发现通向三楼的楼梯断了，看起来是故意被破坏的，木质楼板被砸穿折断。上方静悄悄的，没有动静，塔楼小队汇报说抵抗已经被清除，很快他们就下来与总队汇合，Joshi没有等人来帮忙垫脚，她向上一跃，抓住破碎楼梯木板的边缘，双臂用力攀了上去。

笨重的防弹背心拖累了她，等她在三楼地板上站直身子，已经感觉自己有些喘了。她谨慎地在走廊上挪动步子，之前枪战粉碎的窗户玻璃在她的皮靴下嘎吱作响，她来到之前那个男人出现的窗口前，匆匆向下望了一眼，翠绿色的花园里，两位警员朝她的方向挥了挥手。

她顺着走廊往里走，一间相当大的门厅，夸张华丽的水晶吊灯高垂上方，贴着洋红色墙纸的三面墙壁上挂着大幅的风景油彩，靠墙摆放着几张浅色的矮沙发，正中间是一张大圆桌，上面堆满了筹码和散落的纸牌。

四张椅子，其中一张翻倒在了地板上，一场被突袭打断了的牌会，然后其中一个男人冲到走廊上，向窗外开枪扫射，直到他被同伴拽了回去。Joshi很确定那个穿花衬衫的男子是个自然人，因为除了特殊警备队成员，复制人不被允许使用重型武器——现在她天杀的感激这条规定，假若不是这样，今天的行动将会是一场灾难。

最初的紧张心理被缓解，她围绕着牌桌走动了一圈，顺手翻看那些被遗落在桌上的纸牌牌面，她有些想知道这最后的赌局是谁将要赢了。圆桌上搁着几杯上好的威士忌，琥珀色酒液中的冰粒尚未完全融化。Joshi突然感到有些口干舌燥，该死的，假若不是在这种荒唐的地方，她真想现在来一杯。

她无意识地捻起一枚筹码，牌局的玩家躲去哪里了呢，Joshi思忖着，朝对面墙壁上的风景挂画走去，某种直觉让她抬手敲了敲画框，木质画板发出空洞的嗵嗵声。

7
一只泰坦般有力的拳头自油画里撞了出来，田园诗版的风景瞬间被破开了一个大洞，Joshi气息一窒，已经被打飞了出去。她的腰部撞在牌桌上，落下时头又磕到了椅背，舌尖一股甜味儿，冲击力太大，让她的牙齿弄伤了自己的嘴巴。牌桌被撞塌了，上面的东西稀里哗啦滑落，女中尉在震惊中勉强用手肘和膝盖撑起身体，她的肋骨剧痛，刚才那一下直接正面击中了她。感谢她到底穿了战术背心，这玩意儿弄得她像只滑稽的甲虫，但也救了她一命。

Joshi挣扎着直起腰来，金发散乱在脸颊上，那副画上的破洞被撕开了，一个男人从里面伸出了脚，跳到了房间地板上，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他们都穿着精致的定制套装，体格完美挺拔，仿佛商品目录里印刷得那般完美，而那三双冷漠的眼睛看向她的样子，仿佛她已经是个死人。

复制人……Joshi下意识地想要摸枪，但刚才那一拳的冲击力令她的武器脱手，不知飞去了哪里。该死该死该死……她想动，她想站起来战斗，可是她的脚踝扭成了一个狰狞的角度，她动不了，只能跌坐在一堆筹码和木头碎片里眼睁睁看着她的死神走来。

三个复制人用眼神互相示意了一下，其中一个绕去后方关起了大门，折断一根椅子腿横在黄铜把手上，现在这间大厅被临时反锁了。Joshi从裤袋里抽出电击棍，试图抵抗，但完全没有效果，她的一击被轻易挡开，一记耳光又狠又快地打在她的脸上，Joshi感觉耳朵嗡嗡作响，恍惚中她的联络耳麦被取走了，有人扯住她的头发，爆破枪冰凉的枪口顶在她的下颌上。

“嘿，别太粗鲁了，她死了，我们就没有人质了。”把守在门口的复制人发话。

“我知道……”上方挟持住她的男人朝同伴嘟囔道，他拍拍LAPD中尉的脸颊，“你可是这群条子的指挥官，是吗？乖一点，命令你的手下们撤离，开一辆飞车到庄园门口来，否则你的性命就没有了，女士。虽然我们不该伤害自然人，但是为了罗德里格斯先生的安危，只要有必要，我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金发女人没有说话，她仰头瞪着他，一抹红线自她线条坚硬的嘴角流淌出来。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女士。”复制人说着绅士有礼的话，却攥紧她的头发，拿枪的手高高举起，作势要再给她点厉害。

一声砖石碎裂的巨响，一个男人自他们身侧的墙壁里冲了出来，他的速度是那样快，以致于屋内的三个复制人都不曾有时间反应。Joshi感觉头皮上的拉力一松，她被放开了，之前对她施暴的复制人被推撞到了另一侧的墙上，对方不依不饶地抓住他的脑袋往墙壁里猛砸，复制人的头颅大概是很结实的，一下，两下，三下，墙体在这种程度的夯打中凹陷了下去，壁纸脱落，但那东西却连一声叫喊都没有发出。相较之他的对手，她的救星并不十分高大强壮，绿夹克被墙体的灰粉染得肮脏黯淡，K，这个字从她的胸口蹦了出来，烫在舌尖，她张着嘴，在身后看着他，却叫不出他的名字。

被KD6-3.7攻击的复制人手中的爆破枪松脱，滑落到了地上，Joshi不愿放过这个机会，她俯身扑过去，试图去捡拾这生死攸关的武器。她清楚，对手有三个，K没法一个人应对。

这一霎那的形势突变被另两位复制人捕捉到了，他们同时朝Joshi的方向扑来，是的，她才是有价值的那个，挟持住她，这次行动依然有翻盘的可能，他们或许能和外面的警察谈判，让他们得以保护他们的主人离开。


K丢开他已经瘫软的敌手，转身朝着两个复制人的方向开枪，对方闪避的同时也朝他开火还击，KD6-3.7并没有功夫瞄准，能够逼退他们两秒已经足够了，他侧身冲过来，撑起倒塌的桌板帮女长官挡住流弹。实木桌子挡不住爆破枪的威力，碎裂飞舞的木屑和空气嗡嗡的爆裂声瞬间充斥了周边一切，一切发生得太快，Joshi感觉到K俯身用身躯掩护住了她，他肩膀处的衣料迸出了血花，温热的液滴溅在她的脸颊上。她震惊中抓住了仿生人胸口的织物，想把他推开。K扭转枪口，对准了方才被他击溃跌坐墙边的仿生人。

Joshi见到K终结同类时的样子了，连开两枪确保对方死亡，精确命中。她现在明白了基因工程师设计他时的本意了：一个文质彬彬的冷静杀手。

8
同伴的死亡明显让另两个仿生人感到了愤怒，他们朝K冲过来，私人护卫型的暴力冲动阈值明显调得过高了，比起用枪，他们更想用拳头和牙齿把仇敌摧毁撕裂。K飞起一脚把桌板踢向他们争取时间，他抓住中尉防弹背心的肩带将她向后拖，Joshi的脚踝动不了，这情形下，她像只在地板上被狼狈拖动的皮口袋——桌子被狂怒的复制人杀手挥开击碎——Joshi被K甩到墙角，她瞪着他：你怎么敢——而他抱起旁边的一只沙发，翻转过来把她倒扣在了里面。

沙发在墙角形成的保护空间并没有挤压到Joshi，她被困在这个密闭空间里了，外面传来木头和灯具碎裂的声音，K在和另两个东西搏斗，肢体撞击和粗重的喘息声夹杂在一起。在战场上被丢在角落，做个被保护的废物，这是Joshi所不能容许的，她双手上举，用力了几次想把沙发撑开，都未成功，这件家具远比它看上去的样子要来得沉重，况且刚才的攻击令她全身的每根骨头都在疼。一串子弹扫过来，嗤嗤地打在沙发背面，然后是更多的爆破枪开火的声音，有人倒下去，压碎了什么东西。她的心紧了一下，趴下来紧贴地面，侧过脸顺着沙发椅背的缝隙向外查看情况。

水晶吊灯已经跌碎在了地面上，一个复制人趴倒在吊灯的残骸里，胸口有两个爆开的弹孔。另一个复制人半张脸孔上扎满了灯具碎片，血流如注，他骑跨在K身上，扼住了他的脖颈。K用拳头一下一下击打着仿生人的肋下，Joshi听到骨头折断的声音，但对方依然狞笑着不肯松手——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她环顾四周，心急如焚——K的喉咙发出窒息的声音，他的靴子在地板上蹬动刮擦——Joshi看到了她那把被打飞的爆破枪，正躺在离她不远的地面上，乌黑的枪身散发着金属的光芒——她爬过去，努力朝它伸出手——沙发的扶手卡住了她的胳膊，她咬咬牙，指尖够到了爆破枪冰冷的表面——K的声音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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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突然响起来了，一阵弹雨自被闩住的房门外倾泻而入，瞬间门板上被打出了累累弹孔，日光自这些孔洞照射了进来，复制人维持着他的姿势僵直了一会儿，胸腹汨汨出血的几处伤口令他像某种光荣就义的古罗马斗士，然后他栽倒在对手的身上，不动了。

已经千疮百孔的门被撞开了，LAPD的警员冲了进来，他们诧异地发现了Joshi，把她自那该死的沙发下解救出来，值得庆幸，假如她没有藏身在下面，所处的位置够低，刚才的那一波密集扫射足以要了她的命。Joshi不愿意倚靠别人的搀扶站立，该死，她的脚踝疼得厉害。

队员连忙向她敬礼道歉，“抱歉，长官，我们当时不知道您在里面……无人机收到了KD6-3.7的定位与求救信号。”——假如只有假货和敌人在屋里，他们就完全没必要考虑复制人的死活安危，进行无差别杀伤是合逻辑的，毕竟警员自身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Joshi没有理会他，她看向房屋中央横叠在一起的两个仿生人，“看一下情况。”她指了指那边。

一个手脚麻利的小子立刻走过去弯下腰，把手指按在了复制人的脖子上，“死透了。”他说着，把尸体拽到了一边。K从这个大块头的身下露了出来，衣襟上浸透了上方淌下来的鲜血，他合着眼，咽喉铁青，一动不动，仿佛一件蜡制的玩偶。

“嘿，醒醒。”年轻警员朝他喊了一句，然后顺手扇了他一记耳光，K的脸歪到一边，仿佛被一个噩梦惊醒般猛吸了一口气，然后剧烈地呛咳起来，他侧卧着蜷曲起了身体，手指按住受伤的喉管。警员拍了拍手直起腰，朝她汇报，“长官，好消息，它没死。”

Joshi狠狠瞪了他一眼，“我是叫你检查他，不是叫你打他。”

对方露出一脸尴尬又没所谓的表情，想适时地说点什么来安抚女上司突然滥发的同情心，“别担心，长官，这些假货生命力强得很，转眼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但显然他的话没起什么效用。中尉低头看着那假货，表情阴沉。该死的玩具锡兵，还躺在地上一脸痛苦地装可怜，他暗骂道，假如不是当着长官的面，他真想用靴尖往它腰眼上踢几脚。

复制人的呼吸渐渐平复，他的确恢复得很快。

“能站起来吗，K。”Joshi朝他伸出手，示意要拉他一把。仿生人眨了眨眼睛，他使劲撑起自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你还好吧。”她冰蓝色的眼睛端详着他脸上的伤口。

仿生人腼腆地点点头，“我没事，女士。”

Joshi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我的脚很疼，扶我下楼。”他依言靠过来，轻轻扶住她的腰，充当她行走的拐杖。

“清理检查这里，把胡安·罗德里格斯给我找出来，我一会儿要听任务汇报。”从不示弱，总是冲锋在前的Joshi中尉这一次抛下一句命令后，便让那个假货扶着她离开了，留下屋里的特勤人员面面相觑。